LSD 18|是高汤,不是浓汤宝
这是一个心灵鸡汤泛滥的时代。由一个哗众取宠的标题和三四句被标为粗体字的金句冲调成的“访谈浓汤宝”(无论是作家还是明星访谈)比比皆是。但《巴黎评论:作家访谈2》不在此列。它是不折不扣的高汤:第二辑选入的十六位作家都是声名显赫的“好汤料”,按《巴黎评论》的慢炖料理法悉心熬制。访谈历时久、篇幅长,不少受访者还亲自校订、修改访谈文章,以确保原汁原味。
《巴黎评论》式的作家访谈不仅仅证明了慢工出细活是必须的,它更印证了一种人与人交往的艺术。保罗·奥斯特曾说,“如果我们真的可以逐渐认识另一个人类,即使是很少的程度,也只能到他愿意被了解的程度为止。” 采访者与受访者的长时间相处,无疑拓展了后者“愿意被了解”的程度。而共同校订采访稿的做法,也使作家获得完整的控制权,以便感觉安全——而安全感,恰恰是作家们愿意自我表达的首要条件。
库尔特·冯内古特的访谈是其中走得最远的:采访者写道,“他带着深深的疑虑审读他自己说过的话……实际上,后面的内容可以看作他对他自己做的采访。” 与其说这是一种夸张,不如说是一种境界。真正优秀的采访者并不是那些炫耀自我、夸夸其谈的人,而是那类谦逊的、隐身的人,他们如同闪烁的光标激发采访者尽可能多、尽可能深入地袒露自我。
十六篇访谈皆围绕着作家的创作过程展开:如何开始写小说?如何创造情节和角色?如何将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转化为小说中的人物?受到哪些前辈作家的影响?与评论家或读者的关系?访谈也常常向风格、语言、主题等方向更深入。作家们的回答经常是充满洞见的——比如赫胥黎这样谈论虚构角色与真实人物的关系:“没错,我的角色部分源自我认识的人,这是谁也逃不掉的事情,但虚构角色永远是过度简单化的,他们远不如你认识的人复杂。” 或是挑战成见的——比如辛格仔谈及作品中的“超自然性”时举例说,当人们在夜里脱羊毛衣时会看见小火星,几千年前人们无法对此进行科学解释时,就会假装没看见,以免被怀疑成巫师;他总结道,“什么是科学的,什么是不科学的——是会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的。” 更经常的,作家们的回答对于有志成为写作者的读者而言,极具指导意义——辛格建议要多写事实,少发议论,因为”事实永远不会变得过时或陈旧,但议论会。” 博尔赫斯建议不要追求新奇的隐喻,因为“真正好的隐喻总是同样的,对应着人世间的根本问题和基本要素。”
《巴黎评论:作家访谈 2》并不仅仅对于潜在的写作者有意义,它同样是读者进一步了解作家的绝好途径。不少访谈皆深入探讨了与作品相关的个人经历,有时作家的讲述如此生动鲜活,甚至可直接当作小说看。就看看这段冯内古特描述战争时发射炮弹的文字吧:“我们会把炮弹放上去,然后缓慢、耐心地丢进一袋袋炸药。它们就像潮湿的狗饼干一样。接着关上后膛,拉下一只锤子,砸向雷管,引爆潮湿的狗饼干。过一会儿,我们就会听到烧菜似的声音。很像烧火鸡的情形。(……)最后它会往后推驻退机,把炮弹吐出来。炮弹会像古德伊尔飞船一样飘起来。” 如此黑色幽默,又如此荒诞,冯内古特如同在私人派对上唱了一支小曲儿的大师,功力皆在这三言两语之间显现。
《巴黎评论:作家访谈 2》也是很好的预告片。假如对其中某些作家还不够了解,假如对他们访谈中提及的其他作家的作品有了爱屋及乌式的兴趣,那么这碗高汤也可以成为某种起点,让人有兴趣去亲自尝一尝那“整只鸡”或它的同伴们吧。
《巴黎评论:作家访谈 2》
美国《巴黎评论》编辑部 编
仲召明等译
2015年11月第一版
*刊于《京华时报》(2016年1月9日)